1984

by Lan

《庄子·田子方》:“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2021/11/29 夜读结束,随手记下:

1984,企鹅布面精装版,英文原版。中文版是上海译文,董乐山译。原计划一个月读完,中英两本同时看。实际28天完成。英文的还做了生词摘录和原文摘抄。其中包括“文学描写”和“见解看法”两个部分。故事不复杂不难懂——作为在社会主义国家成长起来的我,那些描述一点都不陌生。里面的人们,会让人想到红卫兵、红小兵、审查机制、集体、公有制、计划经济等等……

本书写于1949年(多么巧合的年份!),预言了很多集权统治下的场景。正在经历着互联网话语自由度极度收缩的今天,在每次豆瓣留言被审查移除时,会想到在Oceania生活的人们(党员)没有任何思想自由,doublethink, Thought Police. 在大数据全面侵入个人生活领域的毛孔细胞里时,每次被推送什么广告时,也会响起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的电幕声音。

对本书印象最深的几处:

– Winston和Julia初次在野外私会时,周围的场景描写。那只在枝头栖息的鸟儿,正在自由歌唱。鸟儿就是自由本身。让人想起一句话:鸟儿为什歌唱?不是因为它们有答案,而是因为它们心中有歌。五月的微风、绽放的花、生长的青草、池塘里欢快的鱼、被风轻拂摇动的elm tree.金色之乡,一切都是美好的,有生命力的。他们后来再见面,说we are dead.行尸走肉。在这里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思维,有欲望的人。(这里多美好,后来就有多绝望。)

–  每一次Winston和Julia在阁楼房间里私会,院子里那个粗胖的无产阶级女人一直在不停劳作,晾衣服,唱歌。她也象征着平凡生活里的快乐和生命力。

–  他们在阁楼里私会被抓住,在最没有防备,在自认为最安全最隐蔽的地方被突然抓住曝光。声音从画后面的telescreen传出。那一刻的坍塌,无比巨大。那种坍塌,包含着:对店主人、对O’Brien,对整个体系,对“信任”本身,以及对所有的人,一切的一切。深深的无力感,个人终究无法对抗得过庞大的体系,比如那个人面对着一辆坦克。

– Julia一开始被Winston误会成来盯着他的思想警察。后来被Julia递了小纸条,谜团才解开,那张纸条上只写了三个词:I LOVE YOU. (看到这个情节的时候心里大呼Mr. Orwell你好会!!太会安排了!!)情绪浓度很高,笔墨极简,像是一副多米诺骨牌,耐心细心地摆了99块,到最后一块轻轻一推,轰然倒地,图案出现,鼓掌bravo!

– Room 101. 他们竟然知道每个人的最大的恐惧,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恐惧。诛心是最狠的手段。Winston怕老鼠,最后让他彻底崩溃的就是这群老鼠,在那一刻他“出卖”了Julia.这个情节会让我想起两个影视:1.<Rick and Morty>有一集Rick给一个机器下指令’keep Summer safe’.来了一群海军陆战队那种精锐部队,要带走Summer.结果机器投影出每个战士心中最恐惧最在乎的事情,不费一颗子弹就击退了他们,各个哭得跪地求饶,非常暗黑;2.第二个是《发条橙》里,他的眼睛被强行睁开,看那些片段。不由得想,我要是被关进Room 101,他们会拿什么来对付我……

– Ending的那一幕:已被释放的Winston来到chestnut酒吧喝酒。一个人摆弄着国际象棋棋盘,用手指在桌上写2+2=5.广播里提醒大家要记得收听半小时后的前线战报。他闪念希望是失败的消息(这样他会高兴的,有人打败了老大哥)。然而,依然是捷报。他想起他刚出狱不久在街上遇到Julia,跟着她走了一段路,两人坐下聊天,再也不怕被监视(是完全不care了)。他搂了她的腰,发现J的腰身变得僵硬和粗壮,已经不是之前的柔软和纤细。他联想到在某次空袭后他搬运过的路上的无名尸体残肢,如石块一样冰冷僵硬沉重,就如同J现在的身体。J失去了生命力,她只是一具肉体。至此,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we are dead.交谈完毕,分别在街头,他就没再继续跟着J,望着人群中,他已经辨不出J的背影。哀莫大于心死——他连肉体的死亡都无法实现,连那个资格、可能性都没有(在友爱部坐牢的时候他巴不得被枪毙掉,毫无征兆地挨颗枪子)……他还回忆起他的母亲、妹妹三人一起度过的一个愉快的游戏时光,没有互相抢吃的,母亲出去买了一个粗制滥造的boardgame,骰子摇摇摆摆,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小妹妹不懂他们在干什么。最后他听到捷报传来的消息,流下两滴眼泪,gin酒味道的眼泪。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他“爱上”了老大哥……有点让人想起《飞越疯人院》最后被电击疗法夺去鲜活生命力的男主。(这一段极为精彩,脑子里已经有分镜头画面了,包括要怎么拍特写、场景调度。如果HBO来拍,用黑镜+绝命毒师的调调,大卫芬奇导演,拍成短剧集,那该多好看!!)

–  Winston出狱后遇到Julia时的环境描写,和他们初次野外见面时形成了强烈对比。三月依旧寒风刺骨,一切都死气沉沉,草木枯萎,只有“勇敢的”番红花探出地表,但迅速被寒风肢解。他们何尝不就是那些花?寓情于景,互为对照。(对于这个很有直观亲身的感受,欧洲大陆春寒料峭时,从地底探出头的第一拨儿就是那些紫色的藏红花,它们的根是球茎,洋葱一样,埋在地下,挨过寒冬,挤破冻土,带来春的消息。复活节前后开成一大片,很好看。)

看完,心里涌起巨大而无形的痛苦,无边界的痛苦,深深的无力感。喜欢Winston这个角色的塑造,整本小说的结构,情节的设置,太……适合影视化了!!Winston回忆的那几幕(回忆父母亲、妻子、被炸死的犹太难民、消失前的母亲和妹妹) 实在写得妙,穿插的时机非常合适,一下子拓宽了纵深的维度,让Winston的人物形象更加饱满,也让读者的无力感和孤独感加重。24小时都活在一个被监视监听的环境里,毫无隐私和尊严,没有自由和人性,这样的日子是最世上最严苛的酷刑。结尾的那次回忆,可以算是全篇的高潮(对,其实高潮不在Room 101),人们都说人死前他的生平会像幻灯片一样在眼前飘过,Winston的心死时刻,就发生在那里。

回味无穷,久久不能平静。它不像肖申克的救赎那么“爽感”十足——十年蛰伏挖通地道,在雨里振臂高呼,最后去到小岛上悠然度日。说出一些类似“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它们的羽毛太过华丽”这种奥斯卡鸡汤台词。

另:翻译得再“信达雅”,也会有折损,有能力还是要看原文,很多玄妙的地方、语言本身的韵味,的确只能在原文里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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