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如预期，充斥了太多的离去。
春天应该是充满生机的，家里门前去年甚至前年埋下的水仙花球，开放了，根本没有特意管过，就是挖坑，埋下去，等着，并不知道它们何时会开，熬不熬得过寒冬和雨季。小孩出生在三月中，春天的开头。我记得出院带他回家，街头开满了黄色的水仙，五天前入院时它们都还是含苞欲放跃跃欲试的状态，才几天，它们就这般崭新锦簇，是生命和希望一起萌发的模样。
要是新生活能这样展开就好了，you think.
发小在微信上说邻居叔叔去世了，“我天天都在球场上看他走来走去的，突然就……”我想了半晌，只回复了句“人生就是漫长的离别。”这几年，越来越多经历父母辈的人的离开。甚至还有一些同龄人。每次在窄窄的手机屏幕上看到这样的消息，远在他乡的我不知所措。它们是永远不会被报道的大事件，只是在我的心里登上了今日头条。世界不会为此停下一秒钟。
四月一日，有人在玩弄整蛊，趁机告白，若是被拒，也可以嬉皮笑脸说句“骗你的啦，愚人节快乐~”也有人在纪念着一个美丽的人。记得那天刚进教室，文科班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站在窗边，个子最高的那个（并未公开出柜但大家都知道）一脸茫然，一直在摇头说不可能怎么可能。那年早些时候我们刚得知高考要提前一个月，男生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得知他的偶像哥哥跳楼的消息时这样煞白扭曲。蓝白相间的校服，长满青春痘的脸，以为这是愚人节的玩笑。
那年我们遇到了史上最难高考数学卷，夏天我去到了广州读大学。那里曾是SARS重灾区，到达校园后却感受不到任何痕迹，好像一切都未发生过。第二年春天，宿舍楼下草坪有人用紫荆花花瓣拼出了Leslie. 我拍了下来，贴到博客大巴日记。二十年过去了，又有一场瘟疫发生了又毫无痕迹地遗忘了。博客大巴早已无法登陆，旧照在某次电脑中了熊猫烧香病毒后大量丢失。
那栋宿舍楼是03年建成的，楼下的紫荆树也是那年栽下的。前阵子有同学回了趟校园，拍了照片发在朋友圈，看到曾经崭新的宿舍楼已经有些破败，铁皮门有了锈迹。记得报到的那天，我是第一个到达宿舍的，门上贴着舍友名单，用QQ头像界面做的。如今同学拍的照片里，铁门上贴着的是反诈宣传贴纸。木棉和紫荆在回南天的湿气里开着，紫荆花已经长到三楼那么高。我们除了胆固醇和皱纹，别的没长高。【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就是这个意思啊，我们艰难而壮丽地被迫长大，二十年就如同一场长长的梦。
四月的第一个满月来临前，那个让我们要记得看月亮的人，也走了。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是他的粉丝。有听过他的作品，看过一些相关的书籍和访谈，了解过一些他的反战政治活动。很欣赏的一位艺术家。曾在自己瞎写的小说里安排了男女主在大雪天共同聆听《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乐曲的桥段。因此觉得和他有点（牵强的）联系。他的外表也非常令我心动，会产生想要去拥抱他的感觉。也许是一种无关男女，不涉情欲的一种对“美好人类/存在”的亲近渴慕之情。有点类似当年得知乔布斯去世时我的反应，在马德里酒店里哭到半夜。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难过。我是在投射什么情感？我只感到一种深深的无法挽回的失落，翻到2011年10月13日的微博：“太怅然了，总觉得是世间某种美好的存在某种美丽的being消逝了……”配图是在机场买的时代周刊，封面是年轻的乔布斯抱着电脑盘腿而坐。记得刚回到家就下单了他的传记。时代周刊的纪念文字也由该书的作者撰写。他写：think about what he can do if he is given 10 more years.
同样的话，也想用在坂本龙一身上呀。71岁，还很年轻——对一个一直在创作，一直葆有纯洁童心的人。莫里康内是91岁才离世的，坂本先生要是也再活二十年该多好，you think.
在网络上默默关注的两位博主，都经历了至亲的突然离世。近两年她们自己的生活也因为生命里的重大变故而动荡，搬家、换工作、尝试新内容，看到她们在“积极”构建新生活。可我能感知到，她们每次在做表达，甚至每一次在生活着的时刻，逝去的亲人对她们的影响无处不在。也许时间能治愈能冲淡这种悲伤，也许屁用没有。A在出差到一个有无敌夜景的酒店房间里突然大哭，她说要是爸爸在这里该多好，他喜欢拍照，喜欢这样的夜景；B在用着妈妈留下的食材和厨具天马行空做菜，用完最后一滴妈妈不舍得开封的润肤乳；有留言让博主“坚强起来”，“赶紧走出”，甚至有人建议“生个孩子”（？？？
我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我了解那种痛。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时间在奔跑，你在泥沼里步履蹒跚，孤独而绝望，身心俱疲。一年？两年？三年？才能走出来，十年二十年可以了么？这个问题一开始就错了，就一定要走出来么？就一定要有个时限么？好像只有在“最短时间内迅速走出来”才能进入人生胜利组，从此踏上坦途。
我们羞于承认其实自己并不擅长告别，更耻于自己并未完全“走出来”。像灵魂的饱和度被拉到90%，自己的一部分随着故人的离去而死亡。定有新的花开，也有新的生命经验来填补。但以他们为坐标参照物的旧世界一点点地在以你无法控制的形式，无法预料的时间点，更无法prepare的方式在消失。喜欢的事物，喜欢的人，它们的消失，促成了我们的消失与死亡。
为这些“无关的”人的离开而心痛难过，为自己无法彻底走出来而无奈，都可以。有这样的痛，证明你还活着，还没有麻木，还能在与人的关系里照见自我，探寻自己的内心。还会抬头看看满月，对美仍有爱意。离去的人永远离去，痛苦依旧存在，世界没有那么好，你也没有那么烂。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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