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 2013-10-11 21: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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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不确定地用标准的英式英语对正在扔可回收垃圾的我说：你喜欢书么？
这会儿我正准备把纸质垃圾往蓝色垃圾桶里放。我说：喜欢呀！
她说她明年一月她就要搬家了，正在处理一些物品。“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竹子做的柜子，门有点点松，但是可以修补好的。我想，你可以放到你那美丽的阳台上。”
我不知说什么好——搬来新居10个月，第一次遇到她。平时只是极偶尔在她的阳台上看到她晒出来的床单和衣物，还有夏天里撑开的黄白相间的阳伞。感谢她主动跟我搭讪。事后她也说，几次看到我在阳台上弄花花草草，她也想跟我打招呼，但又不知道好不好。唉，人呐！
她带我到家里，从书架上找了一堆她不想再占有的书，英文的，法文的，还有德文的。从她的藏书可以猜测到：1，她喜欢语言。字典多，包括词源字典，还有一些语言学的书籍；2，她喜欢简奥斯丁。每本奥斯丁名著都有收藏，每本都被翻得软烂，她给了我两本；3，她对儿童早期教育感兴趣。相关的书籍一堆，特别是蒙台梭利教育法的；
我对喜欢读书的人总有莫名的亲切感。再观察一下她独居的公寓里的摆设，我更觉得舒服安心。家具很少，都是原木质感的。客厅/起居室里一个书桌，除去电脑外，还有一台老式电话。书架上有一个老式的皮质旅行箱。一排摆满黑胶唱片，其他的都被书籍占满。给我留下印象的还是入口处鞋柜上方挂着的一幅照片，年轻的女孩子，恬静温柔，秋日的样子，戴着毡帽，回眸一笑。我问她，这是你么？她说，是啊，年轻的时候朋友拍的，在杜塞尔多夫，莱茵河旁边。那种照片里的表情，似曾相识，父母辈，七十年代刚毕业的大学生，搂着树垂着长发，或者坐在草地上双手抱着膝，再或是朝远方眺望，坚定地相信着理想，就是那种表情。
她给我去找袋子装书的时候，我又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六十五岁的独居的女子，在GEO杂志工作了一辈子，现在觉得不需要住这么大的房子，所以决定搬到一居室的公寓里去。我觉得她现在还是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子，文艺的，充满理想的。她一头利落短发，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及膝印度式衬衫，一条黑色的打底裤和一双棕色家居鞋。这是她这个年纪那些儿孙成群的奶奶婆婆们没有的范儿。
我们又回到纸垃圾桶旁，把垃圾桶放倒，像刨土的狐狸一样，把她刚扔掉的书又从桶里掏出来，俩人跪在一堆金黄的落叶上，一本又一本地决定要留还是要扔。我看到一本小小的深棕色皮面的本子，像电话号码本，问她是什么。她告诉我，那是她父亲的日程本，是他二战时在法国的记录。我其实非常想看这本小册子，甚至想据为己有。她淡淡地说，本子上还有父亲的笔迹，但他已经不在人世，我也不愿再留着这些东西。又把小册子扔到一堆碎纸机压出来的碎屑里，像雪地里一只旧皮鞋，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有人失去了它，但又没有把它找回来。
最后她帮我扛了两大袋的书上楼。
“我叫乌瑟拉。”她伸手出来跟我告别。
“我叫Lan，L-A-N”
约好了下周一去她家帮她整理东西，顺便去挑几张黑胶唱片——她说她也不想再留那么多唱片了。
等我买菜回来，发现门口放着她要给我的那个竹柜子。上面放着一张纸条：亲爱的Lan,这个竹柜子现在就是你的了，你可以用它来放那些书呢！乌瑟拉，电话号码xxxxxx
我记得在垃圾桶里掏书的时候，我跟她说过：真像在寻宝呀！
呵呵，要是我今天早点出门，或是她晚点下楼，我们都不会在纸质垃圾桶前遇到。也就不会发现这些宝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