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08 08:42:10
作者：Lan（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77031356/
秋天一开始来得很隐秘。某一天站在户外嗅到一丝丝凉意，但很快也就过去了。某一天看见云飘得似乎更远了些，又慢慢走近来。某一天发现超市里促销区开始堆满莲蓉月饼，圣诞节的巧克力九月份就会摆出来，反正都是商品，节日倒是不那么重要。某一天觉得蜘蛛多了起来，开门出去总要冲破一个蛛网，我只会大叫着让室友去处理掉所有的蜘蛛，真的可以不共戴天的怕蜘蛛。还有某一天，在鼹鼠刨出来的土堆旁，发现了一根闪着幽光的蓝鹊羽毛，它就住在土堆上方的一棵橡树上。
而这之后的某一天，在傍晚散步路过野生黑莓丛的时候，被熟过头的即将坠落的一股浆果酸香迎面扑来，心一下子被拔得高远起来，晚霞坠下去，秋天就很具体真切地来了。
有一幕我记得很清楚，高二时刚开学，分了文理科，临时在旧教学楼和电教楼之间的小空地急急促促开了个年级大会。我们文科一班被单独安排到了在电教室上课，大家搬着凳子有序地上楼，我抬头望了一眼，教学楼拐角的那一隅天格外蓝没有半丝云。电教室旁边是物理化学生物实验室，空气中有一种特殊的陈腐灰尘味，让人突然想到过不久就要有冬季运动会，就要有期末考，还有怎么也学不进去的数学课。就如身上永远不合身的宽垮校服让人沮丧。后来，在那个拥挤的楼道里，通过书包上爱豆三个首字母的暗号，认到了从此相伴一生的挚友。也有人用班级里放英语听力磁带的录音机来播放恩雅的歌。夏末初秋的时刻，心里就是这样的滋味。像尘埃落在实验室存放很久的玻璃标本瓶上。
中学的时候，常常跑去一家音像店买磁带，老板叫小华，隔三差五去省城进货。每次去他店里，他都会找一些他觉得我会喜欢的歌，拆掉塑料封播放。有时候跟他说要找一首歌，大概是个什么旋律或歌词，哼两句出来，他一般都能找到。体育频道有档节目叫《天下足球》，配乐都蛮好听，有一次是欧锦赛特辑，配了bryan adams的歌，平时对他歌的了解只限于《音乐天堂》英文影视歌曲合辑里的<everything I do, I do it for you>. 跑去小华的店里，让他一定帮我找到一首歌，歌词大概是 I hear the wind call your name It calls me back home again，小华不懂英文，只记住了旋律。后来他竟然找到了，歌名叫I will always return,是给动画片《精灵马》写的主题曲。专辑封面就是一匹奔腾的马驹剪影。
音像店所在的那条街有两三家café，顾客大多是来旅行的外国人。有一次我正在试听着新碟，走进来两位梳着脏辫的德国人，是要去老挝支教经停版纳的。他们说想找一些中国的摇滚乐来听听，因为很好奇。我给小华翻译了他们的话，小华从崔健到唐朝再到春秋，全部从货架上扒拉下来，堆在两位国际友人面前，让他们随便听。其实在他店里买到的那些磁带和CD，大多数是盗版，但质量不差，算是A货。后来离开家上大学，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他那里了，很多年前路过一次，隔壁书店还在，音像店好像不见了。大学时候有机会淘打口碟，学校附近超市二楼的侧面有几个小铺位，没有门面，就用几块帘子围着，改衣服的裁缝铺，卖外贸衣服的，还有就是一个打口碟摊。老板是个脸上有一道刀疤操着江浙口音的中年男人，不知道姓名，整天都笑呵呵，对国外各种小众乐队，特别是小语种的，信手拈来。当初还是他介绍给我听fado这种葡萄牙音乐，我也才是第一次买到了正版的小红莓乐队的专辑，就连simon & garfunkel1981年在中央公园的演唱会碟也是在他那里淘到的，虽然碟片中央缺了一个口，还是能听到每一首歌里现场观众的欢呼。多少年过去了，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一出来还是让人抹眼泪。
今年夏天看了格外多的网综也听了格外多的歌也看了很多的剧。心里涌起了太多强烈的无法言说的感受。是一种浪漫的又极其个人的默契。这种暧昧像《爱在黎明破晓前》两人一起在唱片店里听歌交错互看的那一刻的眼神。原来你也在这里，幸好你还在这里。
哭得次数也蛮多。脱口秀演员的爆笑段子让人好哭，乐队的怀旧金曲让人好哭，就连杨迪贾玲周深都在的搞笑综艺节目里，郎朗一弹琴杨丽萍一跳舞，杨迪哭了我也跟着哭了。人类真是寂寞，要靠艺术来连接。小孩因为疫情无法重返学校上课。从三月初就开始的宅家抗疫生活，到现在已经让人的心理疲惫达到峰值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远程教育的设置，也不是最理想的，宝贵的与人与之间的互动和社交元素都降到最低。而普通课堂的教学内容是特教孩子无法跟上的，我就呆呆陪着他坐在电脑前打卡签到，听“别人家的”五岁小孩问老师为什么企鹅要坐在那么冷的地方孵蛋。特教班的课，就变成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根据老师指令让他找出自己名字的那四个字母。除此之外，一日三餐和家务一样都不少。日常生活的琐碎如一地鸡毛饼干渣。
只有等小孩熟睡过去，我洗好澡，喷上香水，很郑重地打开电脑，白天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心，在听歌看剧翻书的那一刻被粘回来，此刻我又完整了。室友送的生日礼物一对AirPods耳机，长按两秒就能完美滑入没有噪音的世界里，非常喜欢，和很多很多的美好和感情相遇在黑夜的海上。像<la luna>里，被爸爸和爷爷带去爬天梯上月亮上扫星星的小男孩。他把浑圆胖乎乎的星星们扫成月亮的阴晴月缺，每晚都会出现，或明或暗挂在天上。每一枚星星就是一个个让人幸福感动的歌、电影、书籍、气味、声音、画面，它们通体发光，乘着光的翅膀，穿越时空带你离开现实世界，忘掉了养育小孩的辛苦，忘掉了超标的皮质醇和紊乱的植物神经，哪怕只有一秒——何况也不只一秒。
有一个周末和室友一起看了德语原版无字幕的文德斯老片《寻找小津》。看完又去翻出文德斯的摄影集来看。室友抚摸着老旧冰冷的相机问我：你说这疫情期间的必需品除了面包牛奶罐头钞票纯净水，还有什么？需要艺术么？—需要。肖申克的救赎记得么？安迪为了听费加罗的婚礼而被关了两个星期的幽暗禁闭，不见光日。他出来的时候说，有莫扎特先生陪着我。凡间烟火，红尘翻滚，现实和诗意这样互相作伴挺好的，应该说是特，别，好【张亚东上身。世俗里大的小的长的短的事情，诗意里远的近的旧的新的感动，它带来了一种平衡和确定，慢慢让人安逸和舒展。它能让你伤心，同时又能治愈你。“生活本来没有意义，但爱情确实让生活更加美丽。” （五条人《阿珍爱上了阿强》）文艺也如此。
对于夏天的逝去，脑里还会浮现出《小鞋子》最后一幕，阿里得了跑步比赛第一名后失落地坐在水池旁，脱掉鞋，把双脚浸到水里，小金鱼慢慢游过来，聚在他的脚边，像是给他了无数个细碎的拥抱。波光粼粼，阳光里有曼陀铃的声音。夏天的所有的炙热和无处躲藏以及不知所措，都可以随着秋天的到来，慢慢缩回到寄居蟹壳子里。这一刻，具有高敏感人群特质出生于七月四日的巨蟹座本蟹，有觉得被拯救，犹如被一双大手轻而稳地托出海面。这样的感动，无论过了多少个夏天，都会记得，都会永远热泪盈眶。像一个孤独的水手，心里的帆鼓鼓地，慢慢地坚定地划着，到达海的另一岸。
